长安街知事微信公众号 | 记者 蒙江 实习记者 丁文捷
1953年7月27日上午十点整,中朝美三方代表正式签署了《关于朝鲜军事停战的协定》,签字全程仅耗时10分钟。自此,这场历时两年零九个月艰苦卓绝的浴血奋战,以中国人民取得抗美援朝的伟大胜利而告终。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,是中国人民站起来后屹立于世界东方的宣言书。
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!一切向前走,都不能忘记走过的路;走得再远、走到再光辉的未来,也不能忘记走过的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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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0年光阴已逝,志愿军如何度过那一千多个炮火连天的昼夜,已很难再去准确还原。但如果试图勾连历史与当下,那些亲历者的记忆碎片、那些经岁月锤炼后沉淀下的珍贵物件就是针脚,这张重新编织起来的战争图景,或将补充上关于这场胜利的另一个侧面,那是属于每个人的1953年。
在那些看似“边缘”的文物、史料背后,我们打捞起了潜藏其中的细节与故事,它可能来自一封信、一本书,也可能源于一条军毯、一张手稿......总之,它关乎战场、关乎情感、关乎这场伟大的胜利。
总有一些精神跨越时空,历久弥新。回望1953,胜利属于当时每一位中国人。站在2023,胜利依旧属于每一位继承和发扬抗美援朝精神的中国人。
韩德彩在战场
若是那豺狼来了,迎接它的有猎枪……
“要是再往前飞10秒钟,我肯定回不了机场。”70年后,韩德彩拿起两架飞机模型比划,试图重现彼时朝鲜上空中的一幕,再度回忆起这天,他用了一个词“后怕”。
1953年4月7日,击落美军“双料王牌飞行员”后,韩德彩驾驶米格-15降落,飞机滑到跑道南头自动停下了,因为机上的油用尽,只能利用余速滑出跑道。那年,他不满20岁。
“他个子不大,长得结实,周身充满了少年气!”在抗美援朝纪念馆空军专题馆中,收藏有一张旧报纸,泛黄的纸张上曾这样描述韩德彩,这篇刊载于《空军报》(原名《人民空军》)1952年9月20日的志愿军空军通讯,称他为“年青的鹰”。
1933年7月,韩德彩生于安徽凤阳县的一个农民家庭。16岁时报名参军,从陆军被调去空军,在人民空军第五航空学校训练一年多后,他所在的空军第十五师四十三团作为第二批志愿军空军力量,奉命进驻大孤山机场。
那时我军大部分飞行员的飞行时长约20小时,而美方是我们的上百倍。初入战场,技不如人是公认的,但“技术可以改变,事在人为,人,才是关键”。说这话的时候,他攥紧了拳头,就像那时的战士们“都憋着一股劲儿,盼着冲锋陷阵”。
今年5月,韩德彩在上海接受本报记者采访。
初生牛犊,一战双杀
落地大孤山机场时,韩德彩19岁,因为年龄小,在部队大家都唤他“小韩”。
“曾经我们也想过在朝鲜机场起飞,但根本待不住,都被炸光了。”韩德彩记得上前线打仗,机场都设置在了国内,而朝鲜的机场,白天刚修,晚上又被炸,晚上修完,白天再被炸,深陷美军循环往复的攻击之中。
大孤山机场,位于安东郊外20多千米处的一片荒原,是一个刚经过突击维修的野战机场。一张张草垫,再加上一条条扣搭在一起的凹凸有孔的钢板,凑成了跑道。
“有仗则打,无仗则训”,是当时联司下达的要求。没有敌情的时候,战士们会飞到朝鲜战区勘探地形。从鸭绿江到清川江,韩德彩目所能及之处,是黑烟、弹坑和轰炸之下破碎的城镇与村庄。一种强烈的使命感,顺着这些画面,刻进了韩德彩和战友们的大脑。
韩德彩与战友在机场(左)
“敌机就在你们下边,发现了狠狠地打!”1952年3月24日上午,韩德彩所在的中队飞至铁山半岛侧方,耳边传来了联司的通报声。
刚进入韩德彩视线中时,敌机仅有一片树叶大小,在水面上空飘动着。那时他们已飞抵清川江附近,“敌机的目标很明显,炸毁清川江大桥,破坏运输线”。
敌机逐渐变大,机翼尖上挑着油箱,用韩德彩的话描述,这是油挑子F-80,它的最大速度仅900公里/小时,“用米格-15打它就是老鹰抓小鸡”。
然而,瞬息万变是战场的常态。很快,右前方又有4架敌机加入了战斗。
“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,我紧张得要命。”这天是韩德彩第一次空中实战,眼前的情况显然有些超出了他的预期。顾不上报告,他扭转机头,对准敌机开炮,目的是吓跑对方。而在攻击敌机的时候,作为僚机的韩德彩与长机失去了联系。眼下,仅剩他一人对阵4架敌机。
“我有速度优势,再加上一人行动,虽然技术不高,但机动性强。”初生牛犊,总有一股不怕虎的劲头,很快他与四架敌机缠斗了起来,靠得最近的时候,敌人头戴的白头盔,一目了然。
距离约400米时,韩德彩迅速瞄准了其中一架敌机,炮弹击中了其左机翼,短短几秒,他眼看着它,翻滚着掉入大海。
几乎同时,炮弹带着一串火光从韩德彩座舱侧面呼啸划过,他感到机身剧烈震动了一下,“还好力度不大”。此时,另一架敌机正从韩德彩左机翼下方冲到了前方,他快速拉起战机,转到敌机右侧上方,死死盯住它的一举一动。
700米,500米,400米,敌机越来越近了......抓住有利的攻击角度,韩德彩再次按下开炮按钮,接连几炮全击中了敌机机翼和机身的连接处,“油箱和发动机都藏在这儿”。一瞬间,敌机在空中爆炸,裂成大大小小的碎片,坠入海中。
落地后,韩德彩发现,机尾水平尾翼被敌人打出了一个洞,拳头大小,弹着点再偏离一公分,就击中操纵杆了。
一次击落两架飞机,韩德彩立下一等功,并被快速提升到了副排级。
抗美援朝纪念馆空军专题馆中收藏有一张报纸,这篇刊载于《空军报》(原名《人民空军》)1952年9月20日的志愿军空军通讯,称赞他为“年青的鹰”。摄影/李治宏
30秒,力擒王牌
“拉起来,快拉起来,有敌人向你开炮了!”塔台指挥员急促而又响亮的声音,钻进了韩德彩的耳机。
1952年底,韩德彩所在的师转战安东西边凤凰山以北20多公里外的一条山沟。这天,韩德彩的任务是,在大堡机场上空,掩护其他飞机着陆。
几分钟前,飞机仪表盘下边的红色警告灯亮了。在空中战场,警告灯亮起意味着油量少于300升,如果按照每分钟耗油60升来计算,此时的油量只能支撑韩德彩再飞五到六分钟。
他环顾四周,除了眼前的长机之外,并没有看到其他的敌机。
等他回过头往机场方向看时,发现山沟处有两架飞机,一前一后距离仅200米,都戴着伪装色,飞行高度很低,一时无法辨别是敌是友。很快,前面一架飞机转走了,紧跟在后面的飞机,一改坡度,向着长机冲去。
看到飞机尾翼,韩德彩反应过来,这是一架F-86,几乎同时,一团白烟进入到了他的视线,是长机喷口处冒出来的,发动机中弹了。
长机没有选择跳伞,他利用余速向左上升转弯,而敌机并没有放弃眼前的目标,韩德彩也跟了上去。
此时,三架飞机在空中的连线成半圆弧状,“加起来的距离也就600米左右”。由于距离近,敌机很快注意到了韩德彩,他放弃跟踪,突然向右下滑转弯,而下方是300米高的山脉。
经验告诉韩德彩,敌机不可能去撞山,他上升高度,监视着敌机,果然,对方只是虚晃一枪,很快就向左上升转了过来。
利用F-86水平转弯的高性能,敌方与韩德彩反复周旋,而他也一直利用自己高度上的优势,伺机瞄准。
“我用力拉了一杆,硬是把瞄准光环对准了机头前上方,一缩光环,接着就开炮了。”三炮齐射,仿佛一个发怒的火球扑向敌机,很快将其吞噬了,韩德彩判断,自己击中了敌人的主油箱。
几秒后,一个黑点从滚滚浓烟中弹射出来。“敌人跳伞了!快来抓俘虏。”韩德彩按下无线电按钮大喊,同时转弯对准机场,高度仅剩50米时,他才放下了着陆装置。降落在跑道上后,韩德彩发现,机上的油已经烧光了。后来,他特意计算了一下,从他与敌机缠斗,到将其击落,整个过程不到30秒。
韩德彩从副师长的口中得知,被俘的飞行员是美军双料王牌飞行员,飞行时长超过3000小时,在朝鲜战场上出动过170余次。
“你们是不是怕死啊?”
当天晚上八点,韩德彩第一次见到了被自己击落的美军俘虏哈罗德·爱德华·费希尔。
房间里放了一张桌子,俘虏面朝南,两旁各站了一名战士,他见有人进屋,立刻站了起来。
“他站在那里发抖,一看就是心有余悸啊。”看着眼前的人,一米八的个子,低着头,甚至不敢正眼打量来者,耳朵下方还受了伤,韩德彩原本满腔怒火,想灭灭美方的嚣张气焰,最终没说一句话,转身走出了房间。
“过去在机场都是敌人打我们,我们击落敌机,看到敌机中弹起火,飞行员跳伞成为俘虏还是第一次。”韩德彩始终记得,那天在走去食堂200多米的路上,好多人涌了过来,“有的向空中扔帽子,有的向空中抛手套。”
后来,因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先后荣立两次一等功,击落5架敌机,这个放牛娃出身的飞行员,被空军授予了“二级战斗英雄”荣誉称号。
1997年,某些机缘之下,韩德彩再次见到了老对手费希尔,彼时韩德彩已成为南京军区空军副司令员。
1997年,韩德彩与老对手费希尔见面
“当时都说你们怕死,你们是不是怕死啊?”见面时,韩德彩又提起了昔日的战场时刻。在他的印象中,“美军害怕炮弹,一看到火光就跳伞”。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,是志愿军们不愿意跳伞,因为跳伞意味着丢失飞机,“飞机没了,还怎么打仗”。
费希尔反问:“我们为什么要死啊?”于美军而言,走上战场只是一个任务。
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,美军都自恃武器装备先进,拥有绝对的海空军优势,他们沾沾自喜,似乎无所畏惧,而在抗美援朝战场上,情况发生了变化。
“我们抗美援朝,保家卫国,为朝鲜人民报仇,为祖国争光,这是强劲的动力,敌人是不会有的,也不可能有!”韩德彩将这股动力称为——强大的精神力量。
(文中除标注外,其余为受访者供图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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